火炬运动

回忆片片录

火炬运动

所谓火炬运动,原来就是全国学龄儿童的总调查。据国会议员吴志渊先生告诉我,这项意见,是他于一九五六年联盟政府的立法会通过那昔报告书以后提出的。他认为政府应该尊重家长的意见,家长们的子女,要受何种语文的教育,政府就要供给何种师资及学校。最好把全国的学龄儿童及其家长的的志向,先行调查清楚,然后建设学校,训练师资,有所根据。这意见为立法会所接纳,殖民地官僚们更装饰一个美丽的名词,叫做火炬运动。

火炬运动,最先是于一九五六年七月间各民族校长会议时,郑重公开的。在殖民地官僚的嘴中,说得非常动听。这是如何的公正?如何的民主?其实,他们心目中,有一个错觉,认为许多年来,华人社会,暄喧闹闹,叫喊着华人要认识华文,仅是少数华文教师在那里搞风搞雨。而华人家长们,则是向慕英文教育,愿意送他们的子女接受英文训练的,因为全国英文学校,都有人满之患,每年招收新生时,都是无法容纳的。殊不知战后木邦教育发展,华校的情形,也是一样的。那些英籍的殖民地官僚,坐在办公室中,凭着下属的报告,只知道自己,不了解别人,以为这一个调查的结果,将必全是英文的世界。

因此,当火炬运动还未进行,殖民地官僚们,就已得意洋洋,到处扬言说:『事实胜于雄辩,这一下,可以用铁一般的事实,证明华人要读华文,是少数人的意见。甚至如槟城华人视学官XXX先生,也是这样说法。这消息一旦传入我的耳朵,使我不得不提高警惕。

同时,我鉴于自五月至七月,短短两个月中,教育部殖民地官僚们,种种歪曲那昔报告书的措施,使我暸解到马来亚的国会议员,虽然大部份民选,但行政的实权,仍是原班殖民地人马。他们必然要凭着现有的权力,玩弄阴谋,使火巨运动,变成华文教育的事实。

殖民地官僚们,果然应用一手遮天的手法,对于华校尽量蒙蔽,对于英校,极力推动。火炬运动,原定八月假期内举行的,他们早于一个月前,就秘密训令英校的师生,推动登记,那些受英文教育的,在未放假以前,已经闹得天翻地覆登记得七七八八,将近完成了。而在受华文教育这方面,都如睡在鼓里,平静得好像一泓止水。甚至教育部命令各校协助推动登记的训示,雪州华校视学官刘怀谷先生,请求译成华文,分发给华校的校长,华校总监督杨雅灵,也予拒绝,连英文原稿,也不发给华校一份,看来华文教育被否定的形势,将被他们一手铸成了。

及至火炬运动的办法正式公布,尤可令人喷饭。要肄业华校的学生,必须到巫校或英校去登记。协助登记的人员完全挑选英校或巫校的教师,华校的教师,连一个也不令参加。他们所以要这样做,无非是使华人的家长,要子女肆业华校的,不知道情形,失去登记的机会。那么将来火炬运动的结果,愿意接受华文教育的,自然占绝对多数。他们便可振振有词地宣布,本邦华人们家长,拒绝接受华文教育。本邦的教育,应以英文为媒介。

当时我完全了解殖民地官僚的阴谋,采取的对策,有下列各项。

(一)于各民族校长会议结束时,立即发函给全国十一州的教总分会,请作两项准备工作:

(A)请各位华校的校长发动全体教师,于假期间,作家庭访问,告诉他们,有适龄的子女,如不及时登记,就会无书可读。

(B)请所有的学生,告诉家中及左右邻居的家长们,要为适龄的儿童及时登记。

(二)以教总主席名义,在报纸上,公开发表谈话,呼吁各阶层人士,协助政府,推行火炬运动,以免华人的子女,对于登记有所遗漏。

(三)我本人以教总主席身份。亲自出巡全国各地教总分会,在各地教师大会席上,郑重说明协助火炬运动的重要性。

(四)请全国各教总分会,大量印发告家长书,促请家长注意及时为子女登记,以期华人家长,对于火炬运动有普遍而深切的了解。

我更以致总的主席名义,致两教育部长鸭都那昔先生,告诉他:华校教总愿意动员所有的力量,协助火炬运动。所有华校的校舍,都可以作为登记站。所有华校教总的会员,都可以义务协助工作,可是那昔先生却不答复。我又以吉隆坡华校教师公会主席的名义,致函给雪兰莪州教育局长Mr.
Lok作同样的请求,也是一样的有如石沉大海。

这时候,最可令人感动的,便是全国华文中学的学生,他们接受教总的号召,自动为火炬运动宣传。在槟城,霹雳,雪兰莪,芙蓉,马六甲,柔佛,这些华人多数的州,都有数百名的华文中学生,挨家逐户,分发告家长书,促请家长们要及时为子女们登记。他们甚至冒风雨,捱饥饿,深入乡村区,广事宣传。在雪兰莪的中学生,更遇到意外的困难。原来当时尚是紧急法令施行的时期,政府遇到可疑的人物,是要拘捕的,侦探们,便把协助火炬运动的中学生作为嫌疑犯看待,到处跟踪监视,吓得他们胆破心惊。本来是光明正大的行为,反而有大祸临头的恐慌了。

于是我就想到,最好是促请各地举行社团代表大会,有组织地把青年们领导起来,才可以顺利进行。就以吉隆坡华校教师公会名义,致函给雪兰莪中华大会堂,请他定期召集雪州的华人代表大会。殊不知这当儿,雪州中华大会堂正主席洪启读,带领什么篮球队到台湾去比赛,由副主席张昆灵先生署理职务。这位张昆灵先生,乃官委议员,是一位有名的好好先生,他一生作事,只求八面玲珑,不愿招致任何方面的不满。他接到教师公会的信,不敢负责,一连四五天,也不回复。有一天,我适巧在中华大会堂遇见他。问他:『对于召集社团代表大会,讨论协助火炬运动的意见怎样?』他竞然说:『登记子女入学,是家长的责任,关于火炬运动,报上已有登载,做家长的,要自己注意,为什么要我们社团替他们费精神?』我把殖民地官僚的阴谋告诉他,认为社团代表大会,非召集不可。他仍是犹豫不决。我不禁激动地对他说:『教师公会致函给中华大会堂,是依照传统,维护中华大会堂为雪州华人最高机关。现在华人子女有无书可读的危险,碰到这么大事,假如中华大会堂,愿意放弃领导权,我们教师公会,也有可能召集一次华人代表大会。不过,以后请中华大会堂,不要责怪我们不尊重你们的领导权了。』张昆灵先生被我这么一迫,他再也无法推辞了,只好于八月十四日,召集雪州华人社团代表大会,这一次到会的有一百四十多单位,竟是一次非常成功的大集会。也可以见出,华人对于华文教育关心的程度了。

这次雪州华人社团代表大会,有极佳的收获。

(一)印发告家长书十万张,加上教师公会报效五万张。又吉隆坡华校教师公会自印七万张,巴生滨海华校教师会自印三万张。统计雪兰莪一州,散发告家长书共二十五万张。

(二)登报招请志愿服务队,得青年学生自动报名者七百多名,把他们分队组织,每名派给一枚纸质服务徽章,使他们可以公开服务。

(三)把各学校的校车借来,由中华大会堂供给汽油,编定日期,派出服务队,遍穷乡僻壤,沿门逐户,促请家长们为子女登记。

(四)由大会的代表,与教育局长磋商,增设十二个登记站,都是属于华人的。华校的教师获得正式被教育当局邀请协助工作。

这消息一经报上登载,全国各州州华人,都闻风兴起,仿照雪卅的办法,于是火炬运动,在华人社会中,遂热烈展开,无人不晓。华人的适龄的儿童,没有登记的,可以说是绝无仅有的了。

当时我被雪州社团代表大会,选为主要委员之一,除每日到中华大会堂协助工作而外,还曾领队到雪兰莪港口,丹绒加冷,八丁燕带,这一带乡村地区去推动登记,这才知道所有华校的教师,都接受教总的呼召,把家庭访问做得很好,我们只消到了当地的华校,那校长便可出示区内全部待登记的儿重的名表,甚至连适龄儿童的报生字,也被集中到校里了。

到了这阶段,我知道华人的子女,登记读华校的占绝对多数。其比率竟是九十多巴仙。华文教育的胜利,业已胜券在握了。我就进一步,准备迫殖民地官僚们将火炬运动的结果摊牌。于是致函给全国教总各分会,请负责调查所属区域内各站登记的数目字,报告给教总,以便作非正式的统计。这新闻一经发表,听说雪州华校总监督杨雅灵,在教育局大肆咆哮,认为教师公会侵犯了教育局的权力。他要发出训令,严禁协助登记人员,泄漏登记数目字的秘密。有人把这消息告诉我,我说:『好呀!我就欢迎他发出这一项禁令』。可是到底他的禁令并没有发出。不过,据当时参加协助工作的教师们告诉我,杨雅灵确曾亲自到各登记站,用口头吩咐,不得将每日登记的结果,泄露给华校教师公会。

当时,我所得的资料,实在不算完全,只有十之五六而巳。但只要有若干区是完整的就可使殖民地官僚们,吓破了胆了。譬如:雪兰莪州的八丁燕带,登记八百六十多人中,只有二十七名(包括印人子女)是要肄业英校的。柔佛州的永平新村,登记一千三百多人中,只有十三名是要肄业英校的。像这样的结果,除非殖民地官僚们、肯把当地的英校改为华校,不然,他们又那里有勇气把火炬运动的成绩公布。

特别是吉隆坡八打灵卫生市,因为有几间吉隆坡的华校,要在那里觅地建校,政府不准。我吩咐服务员,把八打灵的每一名登记要肄业华校的儿童姓名,住址,及登记号数,列一清册给我,共五百八十二名。

我手头上拥有这项资料,就不止一次的,在公开演讲中,宣称政府应该在八打灵卫生市,建设一间新的华校。也应该把八丁燕带及永平的英校,改为华校。殖民地官僚们,对于火炬运动,用尽心机,以最卑鄙的手段,企图扼杀华文教育,结果竟是大败亏轮,只好垂头丧气,充耳不闻。

有一次,我特地造访国会议员吴志渊先生,请他在立法会上,促请公布火炬运动的成绩。吴志渊先生反而劝我说:『算了罢,他们彻底失败,难过得很了,何必再给予他们一重难堪。』

终于火炬运动,以大锣大鼓,喧赫不可一世的场面开端,而以无声无息收场。原来公布火炬运动的结果,华文教育的地位,在本邦要跃居第一位,这是他们所大忌的,所以宁甘沉默起来,捱受指摘,另生诡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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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火炬运动中,有一段插曲,颇为有趣,顺记如下:

八月十四日,雪州华人社团代表大会,是上午十一时举行的。我于十时正,邀了吉隆坡华校教师公会副主席沙渊如女士,吧生滨海华校教师公会主席张联宗先生及其总务苏剪花女士,到雪州教育局去谒见教育局长Mr.
Lok,询问有关雪州火炬运动的情形。

我问:『吉隆坡华校教师公会,致函给阁下,为何阁下不给予答复?』

Mr. Lok说:『抱歉得很!因为事忙,所以迟覆。』

我说:『我们建议以华校作登记站,阁下意见如何?』

Mr. Lok说:『火炬运动,是政府的事,该用政府自己的学校,若是要用华校,必须向董事部告借,而且还须负责赔偿意外损失的责任。』

我说:『现在华校自愿把校舍暂时借用,如有意外损失,不必政府赔偿,阁下意见如何?』

Mr. Lok说:『现在不必了,政府的学校,已经够用了。』

我说:『华校教师会的会员,自愿协助工作,阁下意见如何?』

Mr. Lok说:『英校及巫校的教师,也已足用了。』

我说:『雪州以华校学生为最多,他们的家长,绝大多数,不懂英文或巫文,在登记时,一定感觉不方便。』

Mr. Lok说:『英校教师中,也有不少华籍的。』

我说:『他们虽是华籍,但却不懂得华文。』

Mr. Lok说:『这也没有关系,何况英校华籍教师中,也有兼通华文的。』

一谈到这里,那个华校总监杨雅灵,突然插口道:『火炬运动,这是政府和家长的事,跟你们教师公会并没有关系的。』

呀!他们排斥华校,是这样专横而露骨,实在使我忍不住,就愤然说道:『照你这样说法,便是我们教师公会对于这件事没有关心的资格了。好吧!现在可以不谈了。』

说罢,我拂袖要走。沙渊如女士劝止我道:教育局长叫茶未到,我们应该喝了他的茶,才不失礼。于是彼此默然相对,各无声响,约莫过了五分钟,茶送到了,我们赶快喝下,立刻告辞。

回到中华大会堂,在华人社团代表大会席上,我们把谒见教育局长的经过,及华校总监所说的话,对大家报告出来。到会的代表听了,都非常愤怒。那一次代表大会所以会有美满的收获,杨雅灵的话,可以说是有其刺激功用。

过了三天,人镜慈善白话剧社,举行若干周年纪念,邀我赴宴。我在致词中,又再提起杨雅灵的话,激起全场人士的义愤,就即席发动组织华人家长公会,作为争取华校平等地位的一支生力军。

上述我的两次演词,报上都有登载。过了数日,杨雅灵就给我一封华文的信,大意是说:『那一天在教育局,我是说:火炬运动,不需要教师会负责,并不是说,和教师会没有关系。你这样诬告我,和我的名誉有关,我要采取步骤对付你。』

我用华文的信回他,首先解析火炬运动意义的重大,政府不应该拒绝华校教师会自动供献的协助。最后问他两点:(1)诬告两字是何意义?你明白吗?你什么时候,吃过我林连玉的官司?(2)你要用什么步骤对付我,可以坦白告诉我吗?

再过数天,教育局长Mr. Lok,用双挂号给我一封信,大意是说、那一天我们的谈话,现在给你一份记录,作为存底。其中最重要的是杨雅灵信中的那一句话,但却认为是他教育局长说的。同时,信及记录,都把八月十四日的日期,错写为七月十四日。

因此,我也照样用英文双挂号信答复Mr. Lok道:『我记得七月十四日,我不曾到过教育局,也不曾跟阁下有什么谈话。若是阁下把日期弄错了,原来所指的是八月十四日的事,我就认为记录不符合事实。譬如:如火炬运动,不需要教师会负责这一句话,我也曾接到华校总监督扬雅灵先生的信,他说是他说的,而你教育局长,又说是你说的。同一场合,同一的语句,到底是他教育总监督说的呢?仰或你教育局长说的呢?』

那位华校总监督,最是恨我入骨,有一次,在联邦酒家,我和杨雅灵都参加宴会,杨雅灵在另一席,私下探问『林连玉有没有公民权?』丁品松先生告诉他:『林连玉早是本邦的公民了。』杨雅灵说:『那是可惜的事。』丁品松先生问他:『可惜什么呢?是不是他若不是公民,就可以把他驱逐出境呢?』杨雅灵却又是默然。

可是我对杨雅灵也不客气,每次对教育部高级人员谈话,提及杨雅灵时,我总是说:『那个小孩子。』(只有三十多岁)有一次副提学司路易斯竟然说:『他到底太年轻了。』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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